環島遊記---未完的旅程 - 單車

未完的旅程
不論是在行前、旅途中或者是平安歸來後的現在，很多人問我，騎著自行車環島，
代表著什麼意義？其實，剛開始時，我並沒有預設環島能帶給我什麼，只是很單純地在
春風揚起時感到，時刻到了，該出發了。雖然環島的香醇，在回來以後才逐漸發酵而濃
郁，但行前，我便很誠摯地相信，這千里長征將是一件很有意義的舉動。正如同蝗蟲推
薦我去看的那部燦爛時光電影中，帥氣的Nicola寄回去的家書所寫：「當我的同學們正
在閱讀那些過時的論文時，我卻在往北極圈的路上漫遊著，我並不覺得虛擲光陰，反而
認為這才是一件真正有價值的事。」這段暗合波德萊爾「為出門而出門」詩意的文字，
道盡了天下所有懂得旅行者的心聲。

第一天(3月6號)---台北到羅東

2006年3月5號，阿威的喪禮終於順利完成。送走他後，心頭彷彿再沒什麼放不下的
掛念了，就如此暫時離開所有人事，尋得一片自由清靜也好。

人的胃口，總是越養越大。當感覺機車環島已像家常便飯般容易，無法與人新鮮刺
激時，踩踏著自行車環島似乎便成了追求挑戰的必然選擇。隨著3月6號早上六點半的鬧
鐘響起，這個對我而言空前的偉大計劃就此展開序幕。

由於前一天晚上有把東西妥善準備好，因此起床後稍微梳洗一番，便躡手躡腳把腳
踏車扛離寢室，企圖來個不告而別。不過我還是把室友老卓給吵醒了…他喃喃自語似地
問我一聲「要出發啦」後，又繼續倒頭大睡(=.=)。早晨七點，很形式地在校門前與這
一片熟悉景色合影留念。不過我心中洋溢著的，是急於逃脫牢籠展翅飛揚的衝動，只有
對未知旅程的期待，哪來絲毫依依不捨的離情？

順著羅斯福路往新店方向前進，很快地，便經過師大分部，早餐也就在師大分部大
門口旁的四海豆漿解決。之所以會選擇這家店，其實只是某種莫名其妙的緣分，剛好在
思考必須食用早餐才有體力應付接下來的北宜公路時，它的招牌適時地浮現眼前。不過
我今天運氣似乎不錯，因為這裡的餐點還算可口(至少比台電大樓旁邊那家好多了)。老
闆娘的孩子實在有夠皮的，當我把三個小酥餅以及一大杯米漿全都塞入五臟廟，他早餐
還剩著一大半，硬是不肯上學去，於是我耳邊一直響著老奶奶的怒斥聲以及小鬼的嘻笑
聲。一邊顧著窗口的腳踏車，我眼睛一邊逡尋著對面的建築，不知道阿威的家究竟是哪
一棟呢？從前沒有去過時，總覺得未來還有機會，而今，我永遠不可能踏進阿威的家門
了。

吃完早餐後，繼續往新店出發。在途中遇到一位全副武裝，騎著藍色Giant Yukon
單避震登山車的先生，想來他應該是要去烏來運動吧---因為車上沒有帶任何行李。我一
直跟在他身後，看看是否會享受到書上所提到的拖曳效果，不過，什麼感覺也沒有…因
此登上那往烏來方向的大斜坡以後，我便急馳而下，與那位先生道別啦。正式進入北宜
公路後，我還特地停下來看看他是否有跟上(順便脫下外套)，結果，我越發肯定他應該
是往烏來山區去了才對。

進入北宜公路的時間，大約是早上八點，對於這個速度，我還感到蠻滿意的。在剛
開始的兩個小時，也就是到坪林為止，興奮的感覺遠遠超過因爬坡而引起的疲憊感。一
直到看到石碇鄉的大茶壺，我才意識到原來已經爬上了一段頗可觀的坡道。踏在石碇地
界的最高點時，遠眺把我隔絕於一切塵囂之外的群山，蜿蜒起伏，層層無盡，在那一刻，
我深深地感受到自己與天地自然相比之下的渺小，那是單憑〈登幽州臺歌〉所無法給人
的真實體驗。於此駐足休息，本是為了陶醉於攀越了一座山峰的快感，哪知道換來的，
其實是更巨大的失落。原來，我如此奮力踩踏，看似風光地征服山道，其實只是被它引
進了山巒的腹地，面對它的莊嚴廣袤，凸顯人類的卑微短淺。即使我一路急風迅雷地渡
越北宜公路，它也只當送走了云云過客中的一個，人兒下山時的驕狂，在青山一貫不為
所動的態度下，總顯得幼稚而可笑。無論如何，一直到早上十點到達坪林為止，我讓青
山餵了一頓心靈饗宴，這讓人忘卻肉體上的任何勞累。

早上十點半離開坪林時，開始飄起絲絲細雨。其實，之所以會繼續啟程，也可說是
被雨點催促的結果。我看見前方並不像坪林一樣烏雲密佈，趁著雨勢還不大，趕快離開
這個地方也許能躲避渾身濕透的命運。這種由結果論檢討起來正確但完全沒有根據的觀
察與判斷，在日後的行程中，救了我好幾次，因此，我鞍袋裡的輕便雨衣一次也沒使用
過XD不過，也正是在這短暫的淋雨經驗中，我一個不自覺的行為，見證了人類宗教信仰
的起源。隨著年紀增長，我變得越來越不相信神明的存在，對於宗教的感情也日漸淡薄。
從小便習慣掛串佛珠在手上，總覺得這意味著吉祥平安；上大學以來，佛珠於我，則成
了可有可無的裝飾品；而現在，我已忘記上次配戴它是幾個月前的事了。然而就在對大
自然突如其來的風雨一籌莫展之情況下，我開始祈禱老天爺不要再下雨，甚至祈求阿威
的幫忙。這心靈上做的最後掙扎，大概就是宗教發展的縮影吧，人類一旦遇到人力無論
如何都無法控制的困難，唯一能做的只剩下祈禱了，也正是在那一刻，人類才感覺大自
然彷彿是個無可名狀的神祇，進而滿心充滿著敬畏。不知道是祈禱有效，還是我那沒有
根據的判斷正確，總之，在持續不斷的上坡中，我又再度見到可愛的陽光。(雖然它將
在不久之後變得毒辣異常…)

騎在北宜上，最大的收穫，大概是全身感官從日常生活的麻木中，得到完全的釋放
吧，無論是視覺聽覺等能力、喜怒哀樂等情緒抑或對身體舒適疲累的感知，好像都經過
完美的調校，靈敏異常。機械偶爾要進廠保養，人類是不是也需要偶爾回歸自然去滌除
雜質呢？不過環境也許不是最大的因素，心態才是。在山道上，在腳踏車上，在旅途上，
你可以不用繃緊神經，你可以擺落平日強加在身上的壓力，可以不採用那麼匆忙的步伐
來省視這個世界。我在十公尺外便開始觀賞一棵月桃，慢慢踩踏貼近它，甚至自行車已
經越過了它繼續前進，我依然能從容不迫地別過頭來，欣賞那迎著山風的枝枒。同一株
樹，同一個山頭，用各種不同角度的多面向來觀察，總能得出渾然異趣的美，於是，事
物的同一性得到了近乎完美的詮釋。心頭無事，只掛著一片閒暇，身外無事，只落得一
份自在，便再度拾起，赤子之心的那點敏銳情趣。當然，我也不能只宣傳美好的那一面，
事實上，離開坪林之後，我開始感受到旅途的辛勞。

翻過一個小坡之後，我看到了本來十分期待的陽光，可是，它的笑容似乎過於熱情，
世界上沒有任何一種事物是超過限度後仍然能完美無瑕的。於是，過不了多久，我又開
始向老天爺與阿威祈禱，希望祂們能牽一片雲彩來遮掩日光，可惜這次祂們沒能聽見。
更糟糕的是，離開坪林後，幾乎一路上坡，中途沒有任何村落能提供午餐，因此，我只
能在又熱又餓的情況下，不斷前進。這是我第一次見識到自行車環島旅行艱苦的一面，
過了正午十二點，我簡直已處於飢餓與瘋狂的邊緣，心裡不停吶喊著「我要吃飯，我要
吃飯…….」半個小時之後，終於到達九彎十八拐前的一排攤販，雖然那頓午餐鹹的駭
人，我也津津有味地掃個一乾二淨。

能毫不保留地由金面山最高處滑到蘭陽平原必定十分痛快吧，不過我可不敢全速飛
馳而下。Che在革命前夕的摩托車之旅前便知道登山運動的第一條規則是「上去遠比下
來容易得多」，他以自行車流浪時所親身領略的道理，代價是身上的幾處擦撞傷。我比
他幸運，因為出生的越遲，越能吸取前人的寶貴經驗。即使如此，九彎十八拐還是耽擱
不了多少時間，不一會，我便開始往宜蘭市出發。接下來的第一要務，不是直達今晚休
息的民宿，而是趕往宜蘭市或羅東鎮去採購自行車用安全帽。嗯，別懷疑，我真的是在
缺乏安全帽的情況下橫越整條北宜公路，因為車子也是前一天晚上才弄到手的，這台
Giant OCR3把我最厚的那包紅包全數花光，害我沒有多餘的金錢能買安全帽。為了省錢，
手套都只使用我騎機車時的Alpinestars，不過它本身就是短套且通風良好，防護性又
佳，說不定還比自行車用手套還舒服呢。到了宜蘭市後，跑了兩家自行車行，都沒有喜
歡的帽子，當下決定衝到羅東去碰碰運氣，因為印象中羅東比宜蘭還要繁榮多了。果然，
在羅東鬧區找到了一家貨色頗為齊全的單車精品店，在那邊買了頂Bell的安全帽、Top
Peak的攜帶型打氣筒、隨車工具組、以及兩條700*25C的超薄內胎，總共三千元...好吧，
我認了，出來旅行本來就是很花錢的…今晚休息的民宿，便在夜市不遠處，食宿均便利。
下午四點半，羅東向晚陽光底，第一天的旅行有了個圓滿的結束。

第二天(3月7號)---羅東到花蓮

與昨日相同，早上六點半起床，等到早餐結束正式上路，也和第一天一般，七點半。
騎在車上，感覺膝蓋上兩塊大腿肌肉微微酸疼，該症狀，在環島的一個禮拜只有日漸加
劇的傾向，不可能減輕，我衷心希望在羅東夜市裡屈程氏所買的撒隆巴司能發揮我所期
待的功效。

早上八點，站在蘇花公路入口標示牌下，蘇澳的天空灰濛濛地飄起細雨，雨絲是那
麼輕柔，沾衣欲濕，撲面不寒，甚至讓人搞不清楚是雨？是霧？一位公路養護局的先生
恰巧騎著機車經過，正要上工，我請他幫我與蘇花公路標示牌照了張相，見證一場冒險
的開展。

蘇花公路是北部地區要進入花蓮的唯一公路，因此往來花蓮宜蘭的各式車種，都毫
無選擇地必須擠進這條依山傍海而築的險道。(咦，那不就與西蜀棧道相似？)基於如此
特殊的交通條件與地理環境，也就不難理解為何蘇花公路的三大特色是橫衝直撞的大型
車、蜿蜒山路以及闃黑隧道了。所以，這裡又被戲稱為小型車地獄，在全長一百公里的
蘇花公路與砂石車爭道，出生入死四個字還不足以形容箇中艱險……

不過說實在的，我倒覺得這次騎蘇花的感覺很好，甚至比之前騎摩托車的經歷還輕
鬆。一來，也許是昨天經過北宜公路的洗禮，對於騎乘自行車爬山道有了點基礎認識；
二來，用自行車過蘇花畢竟與摩托車不同，騎摩托車時，往往會自恃速度，一路上一直
試圖切過砂石車群，因而險象環生。但自行車就沒那種本事了，安分守己地在路肩慢慢
前進，意外地成就了種超然無所爭的姿態。從蘇澳開始往花蓮前進，沿途依序有三大休
息點：東澳、南澳以及和平，兩點間的里程數，可以不精準地看成由上坡下坡對分，即
使實際丈量，相信也相差不遠。這顯然可以一個淺顯明白的道理來解釋---村落始終都
建立在山間谷地，因此兩村落間的路行狀況必然為中間屏障的爬坡下坡各半。總之，我
就是本著如此樂觀的態度看待蘇花間的綿延山路，加上沿途幾乎是密雲不雨的好天氣
(對長途運動來說大晴天反而礙事)，第二天的行程竟然呈現一派「傍花扶柳過前川」的
悠閒氣象。更有趣的，這一天是我旅途中水喝的最少的一天，帶著三瓶500CC的水，只
有在南澳警察局補充了一罐，也許跟涼爽的氣候有關。

在南澳的午餐，吃了碗叫烏醋麵的東西。沒有想像中的酸，覺得還蠻好吃的，只是，
整個碗公裡就只有那一團麵、略加溝芡的烏醋和幾片菜葉，別無他物，純粹走極簡風格
的料理。人生中不可能遇到永遠的上坡，很快地，歇口氣的時候又到了。從山坡上溜下
來時，便能很輕易地觀看和平的全貌，那些奇奇怪怪的工業設備清楚地告訴人們，這裡
是個工業都市，而且，非常徹底。我從來沒有在別的城市見過這麼單調的景觀，全部是
鋼筋搭架起的龐然大物，以致於我一剎時錯認這應該是卡通中才會出現的影像。正式踏
入花蓮的最前線---和平後，突然開始真正地下了點雨水，可是雨勢不大，還不到必須
拿出雨衣或找地方躲雨的程度。一如昨天遊記所預告的，我遙望著遠方，天空雖然雲影
渾沌，但並不像和平一帶滿佈烏雲，心中盤算著距離，應該可以闖得過，於是披上風衣
咬著牙決定繼續挺進。衝過了一段長長的隧道後，果然返回到一路上所熟悉的天空底下。
回頭望望已被山頭所障蔽，奇形怪狀的和平，我心中不禁疑惑著：「難道那真是另一個
次元，另一個世界？」

自從闖進花蓮縣後，我便開始鬆懈了，總覺得應該很快便會到達目的地吧，為這種
心態所害，我終於嚐到了點苦頭。如果願意停下腳步翻翻地圖，即可發現和平到花蓮市
區，其實尚有很長的一段路，可是我一直天真地以為過了眼前彎道便能離開蘇花了，轉
過眼前那片山壁便能下到平地了，就如此盼了十幾個彎道後，才終於明白心理對路程所
做的判斷，簡直比放羊孩子的謊言還糟糕。雖然自己覺得體力還很充足，可是心理開始
感受到壓力而惶惑不安。再加上過了和平後，大大小小的隧道接踵而至，身處空氣混濁
又照明不足的隧道裡，砂石車、遊覽車的引擎聲、氣笛聲震耳欲聾，那直衝而來的氣勢
常常讓人興起生死交關的緊繃感，甚至停在路旁讓路，都會想起報紙新聞那些被砂石車
拖行致死的慘劇，深怕一個不小心我的鞍袋如果被它鉤住...不過在大清水隧道的兩端，
我倒拍到了一張很有趣的照片，公路局的交通標誌上，寫著「禁行腳踏車」。看著那塊
牌子，我不由得放聲大笑：「原來，嚴謹意義下的交通規則是禁止自行車環台的呀…」
拍完照片，我把自行車停在它旁邊開始吃起事先準備好的乾糧，以示挑釁，不過，這裡
並沒有警察在場，就算有，他們也不至於真的開我罰單吧。

傍晚五點，終於來到市區，懷著對花蓮最好吃的泡芙的思念，決定先去法芙娜報到，
買了一個鮮奶油的，一個巧克力的，共25元整。老闆看了我的奇異裝束，大感訝異，問
我從哪裡來，我向他說明了整個環島的計畫，也對他表達對這裡泡芙念念不忘之情，結
果，老闆竟然沒有大受感動，還是拿走了我的三個銅板，唉…狼吞虎嚥地站立店門口吃
完了我的兩個小點心後，又趕往另一間讓我懷念不已的麵食館---九福，準備好好享用
他們絕佳的抓餅與小米粥。有了剛才的經驗，我已不再對人情有任何期待，果然，老闆
確實對我的旅程感到很好奇，但我還是得自掏腰包結帳XD其實，我也只是開開玩笑罷了
啦，能夠再度吃到這兩項令人魂牽夢縈的好滋味，已經大感心滿意足了呢。飯後，用悠
閒的心情慢慢地往東華大學騎去，今晚要住在阿彰那。木瓜溪橋前遇到一對好心的情侶，
騎著摩托車跟我交談，原來竟然是騎過南迴的同道中人呀。原本素不相識的陌生人，藉
由自行車的話題，突然，讓彼此的關係拉近不少。

第三天(3月8號)---花蓮到知本

一夜好眠，精神飽滿。不過雙腿酸疼的症狀，並沒有減輕。原來疲勞的累積，無法
那麼容易消除，更何況我每天騎乘的時間，比睡眠的時間還要長得多。起床之後吃了些
昨天路上買來充當隨車乾糧的花蓮薯，整理換洗過的衣物，東摸摸西摸摸，上到台九線
已經早上八點整。出發的地點是台九線219公里處，昨天趕了將近140公里的路，今天呢？
盡力而為吧。

出發時刻，看見了攀上海岸山脈的太陽，對於長時間戶外運動者來說，這真是非常
糟糕的消息。東部天氣，實在怪得可以，昨天從秀林鄉到壽豐鄉，雨水沾溉了整片大地，
陽光也未曾露臉，今天卻又萬里無雲萬里晴…

昨天晚上住的地方沒有白開水可以補充，所以一大早便開始尋找警察局。再加上天
氣如此酷熱，汗流地特別快，水也喝的特別多，所以每到一個鄉鎮，我都必須再去警察
局報到，討點冰水，消消暑，解解渴，我想，從出生到昨天為止，跑警察局的次數都沒
有今天一日來得多吧。今天第一個光顧的，是鳳林鎮的南平派出所，不但裝了滿滿三瓶
冰開水，熱心的警察先生還幫我在警察局門口拍照留念。鳳林鎮是個十分有趣的地方，
台九線上看到好幾處擺著一籠又一籠蝸牛的小攤販，也看到許多種滿五彩繽紛的波斯菊，
吸引成千上萬蝴蝶翩翩起舞的小園圃，一方面是異常噁心的牢籠，一方面卻是無限自在
的樂園，小小的鳳林鎮，融合兩種相互矛盾的極端，讓人不知道應該對他留下什麼樣的
印象才好。

由於天空沒有雲彩，所以無法期待老天爺或阿威能幫上什麼忙，就在這個時候，感
覺迎面吹來了些微的清風。我不禁欣喜若狂，以為這是天地為了慰勞我旅途辛勞的餽贈，
半個小時之後我才發現，迎面而來的打頭風無疑是雪上加霜。四天後環島歸來，我檢討
路途中所遭遇到的各種大自然的天候地勢，深深感到，酷熱而且直射的陽光並不可怕，
儘管整理遊記的我現在咖啡豆色的雙手雙腳正嚴重脫皮，可是途中曬個一天就會習慣了；
下雨，除了最後一天鋒面來襲才遇到較大的雨勢，大部分都是「無邊雨絲細如愁」的毛
毛雨，打在身上，除了擔心貴重的電子設備會淋濕外(所以要準備防潑水的包包)，基本
上它僅會給人無比地清涼舒適感，對於騎乘活動利多於弊；遭逢山道上坡路段，其實只
要有良好的心理建設，不貪功求快，以閒步庭除的悠閒心境，靜靜品味山林風光，在令
人遺忘時間的山中歲月，上坡路段就會過去，取而代之的是刺激感十足的下坡，反而下
山比上山還要危險呢。以上種種常常被提及的考驗，我覺得都比不上季節性風向所產生
的逆風問題來得麻煩，這種逆風不是偶然之間短暫的空氣流動所造成的，而是長時間固
定不變的風向，亦即意味著如果你的路線很不巧地剛好與各地的季節性風向相反，整天
都要在自行車上與風阻搏鬥。它讓人行車效率大減，也讓動能過度耗費，久而久之，在
這種無情的打擊下，心理壓力會越來越沈重，而心，才是完成任務的最主要關鍵力量。
總之，它才是自行車旅行的最大魔頭。

雖然，事後檢討起來，逆風比烈日曝曬可怕多了，但在剛接觸到它直射的威力時，
尚未習慣的我，很快便屈服於它的淫威之下，經過光復時，我決定彎進去市區的7-11買
一瓶防曬油來保護我的肌膚。結帳時，店員交給我兩個Hello Kitty的胸章。我一直覺
得奇怪，Hello Kitty磁鐵的活動不是早就結束很久了嗎，難道說花蓮的7-11生意比較
不好，所以還有一堆庫存？這個迷團一直要等我回到台北方能解開，然後我才意識到，
本來應該可以換三個胸章的。塗抹一番後，繼續上路。今天午餐地點就定在瑞穗市區裡
吧。

關山便當在台北有很多分店，可是我是在瑞穗才第一次嘗試它的滋味。無論是包裝
或內容物都與池上便當很類似，只是我今天吃到的這一盒，飯似乎蒸地有點硬。店裡面
只供應無限熱湯，好心的婆婆還叫我多喝幾碗，但天氣那麼熱，又是頂著烈日奮力踩踏
而來，我只希望能看到一桶冰紅茶。就在這個時候，一輛深藍到接近黑色的箱型車停在
店門口，走進了三個來包便當的人，頭戴著、身上穿著印著MERIDA的鴨舌帽與T-shirt…
一個老外一直打量我與我的Giant，我心裡想：「糟糕，該不會要在這裡上演一場仇人
相見，分外眼紅的戲碼吧…」我主動上前示好，向一個年輕人詢問是否是環台賽的後勤
人員，他笑著答我，應該過了一會我便能看到選手們經過了吧，沒想到竟然是在這種情
境下遇見環台賽！年輕人問我要去哪，下次要不要來參加環台賽呀，我說今天要趕往台
東去，去參加那種比賽半個小時後就再也看不見前面選手的車尾吧…吃完飯後，跑去對
面的警察局再裝點冰開水便上路了，離開市區沒多遠，看到管制交通的警察，因此我便
停在堤岸旁，把相機拿出來，等著拍下難得一見的畫面。兩個看不出車隊一中一西的傢
伙一邊閒聊一邊踩踏地經過，大概是大幅度的領先，所以表現第一派輕鬆得意之情，後
面完全沒有別的選手。過了幾分鐘，在兩輛警車開道下，又有幾位相互競逐的選手通過，
Giant與MERIDA的服裝很好認，兩個人非常激烈地追逐卡位，我還幫他們特地拍了張特
寫。再一會，大批警車開道，後面跟著一條長龍似的公路車隊伍，大部分的選手都落在
這一集團，隊伍拉得老長，補給車隊則留在最後面押陣。我看不出什麼門道，只好湊湊
熱鬧，拍了很多照片，幫他們加油打氣，生平第一次現場觀賞自行車大賽，在我第一次
自行車環島的途中。

花蓮南端的富里鄉，烏雲密佈，甚至飄了點小雨。不過遠方天氣似乎不錯，因此我
很放心地闖過這場風雨。也許是因為被中央山脈和海岸山脈包裹的花東縱谷，海上吹來
點水氣，就很容易造成地形雨吧，反正感覺起來東部一直天氣不甚穩定，晴雨無定。在
富里鄉時，發生了一件有趣的小插曲：對向道路旁，坐著三位採茶婆婆，她們看到我騎
著腳踏車經過時，突然很激動地對我一直揮手，因此，我也笑著向她們揮手致意。這時，
其中一位婆婆開口了：「校年ㄟ，你走錯邊了啦，人家都往花蓮那邊去了啦…」原來，
她們把我當成了環台賽的選手呀，事情過於突然，我楞楞地不知該如何解釋，只好繼續
揮著手遠去。下午三點經過池上。根據傳說，火車站前的兩家池上飯包是正統老店，不
過目前生意作得最大的則是悟饕。悟饕於全省各地似乎都有分店，池上的本店甚至蓋起
了池上飯包博物館。但是以上三家所作出的便當，都不是兒時記憶中讓我深深愛上的池
上飯包，我心理只願承認小時候第一次在屏東楓港吃到的池上飯包，才是心目中的正統
典範。儘管這兩年造訪楓港時發現，它也失去了我記憶中的那種風味…招牌池上飯包裡
應該有二到三片的薄切肉片、一塊小小的炸叉燒肉與炸魚肉、一片香腸、滷豆干、醃黃
瓜、高麗菜、半顆滷蛋等。算了，往事已矣，我還是繼續前進吧。即使已經進入了台東
縣，要到台東市區，還是有一段很漫長的路得走呢。在鹿野鄉與漫長的上坡路段艱苦奮
戰，讓我想起也很久沒有休息了，於路旁的月眉國民小學稍作休息，吃點花蓮薯後，便
要提振精神，加緊趕路。我發現台九線上除非在比較富庶的市區，幾乎都沒有路燈，如
果不能在六點前趕到台東市區，摸黑騎車是非常危險的舉動。這裡與花蓮南部一樣，雲
層很厚，相信天色很快就會變黑。

就在快要到達台東市的時候，一輛摩托車突然放慢速度，一直跟在我旁邊，是一位
面容親切的叔叔。按照慣例問了我的目的、出發點、今晚住宿處後，他突然開口問了句
令我驚訝不已的話：「這台車是1萬5的吧」，我笑著答他「唷，非常清楚行情喔」，其
實，那是因為這位叔叔家裡也有一台鈦銀色的OCR3，而我的則為黑色的。在台東市草草
地吃完晚餐，我大膽決定繼續前進到20公里遠的知本才投宿，盡力縮短明天打算拚回高
雄的里程數。心想台東與知本一個是富庶城市，一個是旅遊勝地，兩者間的公路應該全
程都會有完善的照明設施才對。果然，我的賭博完全正確。八點到達知本，馬上就有小
蜜蜂來兜攬生意，跟這位阿姨殺了點價，八百塊的雙人房以六百元成交，腳踏車還可以
牽入房間。梳洗過後，馬上便進入甜蜜的夢鄉。

第四天(3月9號)---知本到高雄

早餐依舊是前天路上買的花蓮薯，七點上路。昨晚抵達知本溫泉街時，看到的都是
年輕小伙子，早晨卻見到一票中老年人。難道說，我眼前的是一夕變老的蒲島太郎嗎？

從知本轉出去，很快地就到達太麻里，而從太麻里開始，台九線便漸漸進入環著海
岸的南迴公路。即使還是同一條台九，卻有了不一樣的定位。沿著海岸線騎車即意味著，
整條路上不會有任何遮蔽，就像暴露於海水浴場一樣，在海水浴場，我能期待海水浴場
有什麼遮蔽物，遮陽傘？更衣室？好吧，那麼南迴公路確實也有點東西可以依靠，至少
大型遊覽車也常常幫我擋住從東側照射過來的太陽。

時間就在不斷緩慢爬坡和快速下滑的交替中，迅速流逝。早上10點半我已經到達達
仁市，從這裡開始，我便要橫越中央山脈往屏東楓港出發。這一小段路，全長僅31公里，
卻要攀過不亞於北宜公路的海拔高度，坡度非常的陡，騎著自行車要通過並不是件輕鬆
的事。在山道上，我不時牽車步行，因為騎在上面也不會比較快速，反而讓大腿更是酸
麻，就這麼一會騎車一會步行，一直過了壽卡，才漸漸開始有下坡，可以放鬆一下。就
在這個時候，一位開著小貨車的熱心伯伯出現了，問我要不要搭便車，他要送我一程。
為滿足自己的虛榮心，我笑著搖頭，但他還是不放棄地持續勸說，最後更拿出了殺手?，
神秘兮兮地對我說「我還會教人家才藝喔」，聽到有才藝可學，我不禁眼睛為之一亮！
這種奇人異士如果不認識認識那真是太可惜了，反正下山的路也沒什麼好挑戰的，於是
便興高采烈地把小黑丟到貨車上，坐進駕駛座旁，看他到底有什麼才藝可以表演。伯伯
從一個濕淋淋的塑膠袋裡，拿出了兩個葉片，其一遞在我手上，另一片自己放在唇邊，
就這麼悠悠地吹起一首一首的樂曲。他一邊開車，一邊吹葉笛，每首曲子結束，便順便
教我葉笛的基本原理和吹奏方法，真是比口琴還神奇！他完全不需要用手去移動葉片或
做任何控制，就能吹奏出正確的音階，組織動人的旋律，博多夜船、安平追想曲、再會
啦港都等令人懷念的老歌，聽得我既驚且羨。可是不管我怎麼嘗試，最多也只能發出很
微弱的嗶嗶聲，看來每一門技藝果然都需要長久磨練的苦工才能完成，哪有那麼容易一
步登天呢。

伯伯說他是初鹿椰子林農場的園主，今天是要到台南縣的南元休閒農場開例行會議。
我赫然想到，昨天經過初鹿農場一帶時，的確有看到一間初鹿椰子林的農場，入口便在
台九線上，從路旁植有筆挺的椰子樹蔓延向內…他又摸出了一本台灣官方編輯的「休閒
農場與觀光旅遊地圖」手冊要贈送給我，我翻了翻，果然看到初鹿椰子林農場的介紹，
簡介上還寫著「園主為街頭藝人，獲頒2004年高雄市國際街頭藝術大使，來園可體驗藝
術表演…」原來伯伯葉笛的高明技巧，還有受過正式肯定呢，怪不得那麼有自信，一見
面就說要教我才藝。說說笑笑間，一下子便抵達楓港。下到平地之後，伯伯還不放我走，
說定要請我吃一頓飯才行，這種推辭不掉的情意，也只好用「恭敬不如從命」這麼一句
套語來自解。飯後，他拿出兩條長長的芒草，很迅速的編了一支蚱蜢，一隻小鳥給我，
並讓我觀賞他自製的超大竹筒泡茶裝置。這真的是個多才多藝的伯伯，不但讓我開了眼
界，也讓隻身在外跡近流浪的旅行者，感受到難能可貴的真摯溫情。

告別了這個可愛的伯伯後，又要一個人上路啦。楓港到高雄的路，我還蠻熟悉的，
因此下午兩點半經過潮州以後，我決定彎進潮州市區，吃一碗潮州最著名的冷熱冰，然
後徹底脫離台九線，轉萬丹，循著88號快速道路到大寮，接著走鳳山直到高雄。若持續
騎台九線，還得繞到屏東市過去，白白多出一大段里程數，太划不來了。南台灣過於毒
辣的天氣了，也是促成我選擇走88號快速道路的另一個考量，因為88號道路上方的高架
橋可以完全遮蔽陽光的照射，就算台九線路程比較短，我也寧願如此抉擇。在萬大大橋
上看到寫著高雄縣的牌子時，我幾乎熱淚盈框，長這麼大還沒因為看到高雄兩個字這麼
讓我感動過。這條路確實節省不少時間，還沒五點，我便已經在高雄市區裡穿梭。不敢
回家，因此躲到我國中好兄弟---禿頭的家裡去，剛好他爸媽去了趟埔里，因此今天就
由我們倆看家嚕。

第五天(3月10號)---高雄到鹿港

昨天晚上九點便上床，一直翻到午夜還沒入睡，心情一度十分煩躁，打電話給佘妹，
她又只會發呆，心情更惡劣。不知道什麼時候入睡的，醒來時已經早上六點，我佔據了
禿頭的床，因此他只好去他爸媽房間睡。六點半要離開禿頭家時，赫然發現他也醒過來
了，原來是要幫我開門呀…

翻了翻禿頭家的冰箱，沒有任何可以充當早餐的東西，所以我只好去7-11買個三明
治，然後到高雄市政府前的公園椅上吃。把早餐解決掉也將近七點了，開始進入上班上
學顛峰時段，台一線一定是擠到爆吧。今天要住宿在鹿港旁的福興鄉---佘妹的家，預
計總里程數達到180公里，看來要非常拚命的騎才能在天黑前到達。

趁著天氣還算涼爽的時候，全力衝刺，從高雄市政府到台南市只花了一個半小時，
我想，這應該算是蠻驚人的速度，畢竟印象中騎摩托車也要一個小時左右。高中時候，
禿頭就跟我說過在仁德與台南市交接地帶，有許多檳榔攤，而且檳榔西施都穿得很辣很
辣…嗯嗯，今天，我總算真的見識到了。沿著台一線一直走，看到了台南市政府，便停
下來拍照，很奢侈地休息了半個鐘頭後，終於再度出發。我告訴自己今天除了午餐，沒
有本錢再做任何逗留。

為了要到達鹿港，所以在永康市轉到台十九線。走台十九線可以在溪湖鎮接上員鹿
路，至於台一線就離得遠了。反正不管走哪一條路，西岸都是一樣單調的景致，炎熱的
太陽以及非常強烈的打頭風。西部的無聊是非常有名的，以致於每個曾經環島過的朋友
都紛紛表明寧可騎兩次東岸，也不願意面對西岸。不過，我在猜想這句話的背後，是否
也包含著對囂張逆風的強烈不滿。

今天的行程，似乎沒有什麼值得一提，台十九線就是從永康市開始，到彰化市為止，
穿過了許多小型市鎮的一條省道，途中的經過，簡直可以流水帳式的紀錄帶過，我經過
了正在舉辦世界糖果文化節的佳里，並且照了張相、於元宵鹽水蜂炮的鹽水市，讓一位
親切的老闆娘招待了一頓可口的午餐、蝗蟲的家鄉口湖在濱海的台十七線上，無法經過、
老吳的家鄉北港轉眼間便拋在腦後，總之，當我騎上雲林與彰化交界的自強大橋時，已
經傍晚五點。向晚的風，開始有點寒冷，迎面直打在身上，讓人有點難受，我一身夏天
的裝束，似乎略嫌單薄，最多只有一件風衣能擋擋風。

沿路一直飽受逆風的阻礙，速度無法提升，體力大量耗費，我開始羨慕起身旁那些
配有引擎，呼嘯而過的各式車輛，包括摩托車。在這一刻，我突然想起Nokia早期廣告
總愛用「科技始終來自人性」這句標語，那真是充滿智慧的解釋。人性到底是什麼？我
無法十分確信其完整內容，甚至是善是惡也不能肯定，但是在逆風吹襲之下，羨慕起引
擎力量的怠懶之心告訴我，惰性確實是人性的屬性之一。因為有惰性作為原動力，所以
人類不斷地追求便利與快捷，不過也因為有惰性，所以在不斷尋求簡易、輕鬆的過程中，
人類也忘失了原有的本能、忽略了許多潛在的可能性，此所以在莊子的故事裡，灌園的
老丈不肯用機械吧。許多道路尚未開闢的年代，先民便靠著他們的雙腳踏遍全台，相較
之下，我已經是過份依賴器械的人了。但是今日科技日新月異，大家完全習慣了以引擎
代替人力，連一個騎著自行車，依靠人力為動能的器械而環台的人，也被視為瘋狂：「
不知道這個傻子究竟要證明什麼，竟然不懂得利用科技」，我才不禁要反問，在這種日
漸根深蒂固下去的觀念下，人類的基本體能與精神能得到多少的重視？未來它們會萎縮
成什麼樣子？五天的時間，從台北出發，循著東部海岸彎到高雄，又從高雄直抵彰化，
超過四分之三個台灣，這就是一個未經過鍛鍊的普通人類之能力，一種潛在能力的完成，
但只有少數被視為神經的瘋子願意做這種自我瞭解。科技到底帶給人們什麼？最便利舒
適的生活，以及最筋骨疲軟的毛病？真是諷刺。在還沒出發之前，看著別人的遊記，我
也常常幻想著，別人能做到，我自然也能做到，把這些文字理解成人類的共同成就。文
明發展的過程中，人們似乎已經習慣把智慧與能耐直接知識化，當作隨插即用的裝置，
認為只要印在腦海，有個粗淺印象，便是個人倉儲，正如同看著遊記，就能夠對環島過
過乾癮一般。然而，唯有當我真正出來走踏，風塵僕僕地穿梭於各個縣市，實際品嚐了
途中各種酸甜苦辣，活生生地刺激了神經的感覺，提醒我，這才是真正有所收穫。許多
其他的概念也是如此，從前囫圇吞棗吸收的許多知識，或者習慣到麻木的真理，都在專
注於對世界現象的觀察，突然生動鮮明了起來。這還不是豐收嗎？世上哪還有比此處更
結穗累累的麥田？

一邊擔心天色逐漸灰暗，一邊努力地踩著踏板，一個半小時的時間，從竹塘鄉衝到
福興鄉，踏入佘妹家的倉庫時，六點過了一半，星星也歷歷可數了。我只希望那個寬敞
的按摩浴缸中，已經放滿能消除疲勞的溫水…

第六天(3月11號)---停滯不前

由於佘妹一家人熱情款待，所以今天持續停留在三壘上，沒有繼續推進。就在沈溺
於歡樂的氣氛當中時，新聞突然送來一個很壞的消息，明天大陸冷氣團南下，不但氣溫
急遽下降，也帶來大量水氣，中部以北降雨機率全都在90%以上…這是否就叫做「天有
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

第七天(3月12號)---鹿港到台北

早上五點十五起床，望了望天空，太陽還沒出來，不知道天氣好壞，於是繼續躺下，
直到五點五十再度爬下床。看起來今天彰化似乎會是個好日子，於是決定繼續計畫，路
上再隨機應變。

等佘媽媽準備好我的午餐飯包後，已經將近七點，從鹿港接上台十七線後，便盡力
地衝出速度。中彰大橋不知為什麼緣故正在整修，要求所有往台中的車輛改道，偏偏標
示又不清不楚，我繞了好一會才找到替代道路。才剛出發就這麼不順利呀…不過，當時
的我並沒有時間想到吉凶問題，全副心神都擺在觀察天氣上，彰化地區的確天象很好，
默默祈禱，希望台中以北都能維持住，千萬不要下大雨。

跨越中彰之間的大肚溪才發現，原來所謂的替代道路便是西濱。這樣也好，西濱人
車稀少，紅綠燈也不多，走走停停對自行車騎士而言，也是挺累的呢，況且西濱在苗栗
縣會與台一線有短暫的合併，到時就改走台一直騎至台北吧！從台中縣開始，我便沒有
再看過太陽露臉，而西濱的空曠，也讓由北吹來的風更加肆無忌憚。大白天颳起的風竟
然砭膚生寒，我似乎已經感覺到這波大陸冷氣團的威力。更有趣的是，維修中的可不只
中彰大橋，連西濱也在動工，而且只修慢車道部分，所以我三不五時便要闖到快車道，
不然就是離開西濱，在鄉間小路繼續挺進，不變地只有無止盡的狂風。喔，不，說它沒
有改變並不精確，它有越演越烈的趨勢。在大安溪上休息的時候，我拿出地圖翻看目前
所在位置，突然，那天因為鹽水鎮老闆娘堅持請客，所以本來要拿來會鈔卻夾進地圖的
一百元，被北風刮了出去，飛行近百公尺才貼在地面，不再亂跑，我匆匆忙忙地跑過去
將它撿起，一回頭，連小黑也倒在路旁了…雖然天氣狀況一直如此惡劣，一群重車騎士
卻在西濱來來回回地飆得不亦樂乎，直到兩三個小時後，苗栗通霄鎮上還有看到他們的
身影。

好不容易進入苗栗縣苑裡鎮，西濱這一段尚未通車，所以我被迫提前轉往台一線。
從前騎機車時，由於車行速度夠快，每個城鎮之間的距離，不須要花費多久時間，所以
沒有清楚地意識到，原來台一線也是很荒涼的，以致於即使中午將至，我也找不到一個
可以歇息的地方來享用佘媽媽為我準備的飯盒。好吧，我承認當然是可以像乞丐一樣蹲
在路旁，只是我不肯這麼做。正當我餓得脫力，逼不得已，願意不顧形象，如乞丐般蹲
在路旁時…老天爺卻在這個時候批准了雨師出差的奏折，下雨了。這時，我正在苗栗縣
西湖鄉，前不著村，後不著店，我只好拚命往北騎去。

闖入後龍鎮範圍，雨勢依舊不停，我的風衣已經濕了一半，還好腰包材質有防潑水
處理，裡面的相機、手機應該暫時還算安全，又騎了一段路，覺得風衣已經幾乎全濕，
準備換穿輕便雨衣時，突然看到台六線往苗栗市的指標，我毫不猶豫地直接轉往苗栗市，
至少先找個地方休息再說。半個小時後，在苗栗市民居的屋簷下躲雨，我打了通電話問
室友台北市的天氣，老卓跟我說下著雨，而且蠻冷的。淋了整身濕，既冷又餓的我，不
禁信心動搖。成功在望之際，老天忍不住玩弄了點小把戲，想看看我是否有品嚐甜美果
實的質性，沒想到一個小小的考驗，立刻測出我意志的薄弱。風雨輕易地抹煞了六天來
的努力，我，在此做了個令人扼脕的決定---搭車回台北。逢人問路，一直到苗栗火車
站前，幾經考慮，我選擇坐國光回去。因為台鐵無法讓我與小黑一同到台北，可我怎麼
捨得讓我的革命伙伴離開身旁，孤拎拎地被託運回去呢？國光客運底倉非常寬敞，小黑
就躺在裡面休息，這麼多天甘苦與共，它也該疲憊不堪了吧。客運下午一點二十分出發，
三點半到達台北，由於飯盒放在鞍袋中，忘了拿出來，所以我只能繼續餓著肚子。倚著
沙發，望著眼前的雨刷不斷掃除打在玻璃窗上的雨水，我一直在想，這個決定是正確的
嗎？也許，按照常理來說，我並沒有做錯什麼，人身安全無法輕易被擺在第二位以下，
但是換個角度提問，面對這樣的結果能不留下悔恨嗎？蝗蟲曾經惋惜，如果我沒有在佘
妹家中多勾留一日，計畫早就順利完成了，怎麼會淪落到如此結局呢？老實說，我從來
沒有考慮過這個假如，也許成功繞行台灣一圈，的確是個值得稱許的壯舉，但我並不覺
得我每一天所做的任何選擇，在價值上有必然客觀的高下之別，留在佘妹家欣喜和樂度
過一天的簡單幸福也是其餘經歷所無法給予，換言之，生命中的任何一個環節都是獨一
無二、無可取代的。如果要說這趟未完的旅程究竟留下什麼悔恨，大概就是，當我在兩
個選項間搖擺不定，最後決定採取保守的做法，顯現出我還是缺少了為完成一件事，壯
士斷腕的決心，沒錯，就是灌籃高手最後一集之所以感動人心的那股氣概。

三點半在承德路下車，騎著小黑回學校的路上，雙腳直打哆嗦，台北確實冷了點，
不過雨倒是停了。七天的旅程，小黑完全沒有出任何狀況，連準備的兩條內胎都完全沒
用上，只有回到寢室時發現後剎車稍微鬆了，我懷疑是坐客運，搬上搬下時造成的，因
為在苗栗時沒有那麼明顯的感覺。理所當然，環島後要找一家值得信賴的自行車行對愛
車作一番調整保養。小黑目前住在寢室裡，過幾天，我會託朋友送它回高雄去，至於何
時才要來一趟貨真價實的環島之旅，目前尚未有定案，不過，既然小黑要弄回家去，那
麼下次可能就是從高雄出發吧！


2006年3月18日凌晨0點15分

附錄 裝備及行李

自行車：Giant OCR3 公路車 加裝貨架與鞍帶、水壺架、腳架、後燈

工 具：TopPeak攜帶型打氣筒、Giant工具組、超薄內胎兩條

裝 束：Bell安全帽一頂、Alpinestars短套、透氣短袖運動衣2件、球褲
一條、、NewBalance風衣一件、內衣褲襪子適量

雜 項：防水腰包一個，內放手機、相機、錢包＼MP3 Player一台(無聊時
可以聽音樂)＼標示清楚的台灣省地圖集一本(要說是台灣國也可，
我沒意見)＼輕便雨衣以及鞋套(雖然從沒用過)＼衛生紙＼隨時補
充的乾糧＼水壺與礦泉水罐(最多時車上共四罐水)＼塑膠袋＼盥洗用具

沒有帶鎖，因為那根本沒有用處，最好不要讓愛車離開自己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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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笑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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